【黄黑】同一世界 第八章
第八章 七个月
全中结束后，暑假剩余不多的日子里，黑子整夜整夜地失眠。
闭上眼就会在漆黑一片中看到电子计分板上巨大的“111:11”，他每夜每夜平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什么也不敢想。
闹钟的秒针滴答滴答走着，在安静的夜里总是特别清晰。
全中决赛结束的那天晚上，他发现自己第一次能听真切这声音。过去总是准时上床，躺下就睡着，从未能仔细听过闹钟的声响。
毕竟，不睡的话，第二天早上就无法早起晨练了。
不过已经不用了。不用练习了。明天，后天，再也不用……
“对手与自己无关的时候就视而不见，只对上友人的时候说些漂亮话，我认为这才是真正的诡辩。”
“实力差那么多还要认真打到最后的话我也实在是……”
“进球进累了当然就会腻啊~~”
胸口泛起钝痛，他强行打断冲进来的回忆，看着天花板，想象上面有一只一只的绵羊跑过去。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十个篮球，十一个篮球……
“为什么比较强那边就不能享受比赛啊，是弱到连还手之力都没有的那边不好吧，我还想要他们给我道歉呢。”
二十个篮球……二十一个篮球……二十二个篮球……
“还是说你想要在这样的实力差下，输赢双方都还能用尽全力得到满意结果的比赛。那种比赛到底要怎样才能打出来啊。”
“我……不知道……”
三十个篮球……三十一个篮球……三十二个篮球……三十三个篮球……
“……我不会再打篮球了。”
他把手臂压在眼睛上，拦住了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回忆汹涌而出，有关篮球的一切，痛苦的，快乐的，灰暗的，明亮的，在脑海中如雪花般飞掠。
天就这样渐渐亮了起来。
起来后发觉无事可做，他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翻开一本书一列一列地往下看，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一个字没进脑，只好从头再看。
目光反反复复回到原点，最后他决定读出声来。
“两个人上了大坡。隔着一条宽谷望过去的小山冈，又黑又长地横在那里，就像怪兽的脊背……”
漫长的，漫长的黑暗……
即使除此以外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选择……我也不想再……
等黑子回过神来，翻开的书页仍然停留在最初的一页，时间却已悄然流逝。
白天坐在书桌前翻开书一动不动，晚上瞪着眼睛看天花板，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开学前一天晚上，黑子到极限的精神终于溃不成军，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在梦中一遍又一遍出现的，是电子计分板上巨大的数字111:11，挚友绝望的眼神，以及总是够不着的，同伴的背影。他反复惊醒，又再睡去，直到早晨的闹钟响起。
天已大亮，阳光透过窗户投进来，照亮了大半个房间。一片光芒之中，他看到了被他放在角落的篮球，愣愣地看了半晌，他缓缓抬起手挡在眼前，遮挡过分强烈的阳光。
起床，洗漱，吃早饭，穿好校服，拿上书包出门，黑子跟以往一样踏进了帝光的校门。不自觉地，他沿着种满樱花树的校道走了一路，穿过教学楼间的小道，恍恍惚惚地来到第一体育馆前。
门竟然是开着的。
往里面看，地板光洁如初，篮架静静地在那里，仍然是他熟悉的样子。就是在这里，大家一起练习，小型对抗赛，主场练习赛，一起训练，争吵，打闹……
“学长们真的好厉害啊，全中三连霸！”
愉快的语调和话语清晰地传到黑子耳中，黑子想往里踏的脚一顿，收了回来。两个人拿着篮球从更衣室走了出来。
“厉害的是‘奇迹的世代’啦！一路完胜耶。”
“那天的比分真的太帅了！据说还是学长们特意凑的！”
“111比11对吧！我们也要更努力才行啊！”
111：11。
不是梦。
僵在原地的黑子只觉脑海“轰”的一下，空白了几秒，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了什么，有人轻声“啊”了一声。
黑子回过神来连忙转身道歉，对方看到他之后一脸惊讶。
“这不是……黑子学长嘛！您好！是来看看情况的吗？我们有努力练习哦！今天本来不用练习的呢嘿嘿……我们会以学长们为目标的，明年全中决赛我们也要以111:11为目标大获全胜！我们……”
黑子只觉心脏犹如被重物撞击，他没顾得上礼节，一把推开面前的学弟，不顾一切地冲了出去。
对我而言，那一天的胜利，却比至今为止的任何挫折都要苦涩得多……
逆着上学人流一路碰撞，他拼尽力气往前跑，跌跌撞撞地逃出学校。
即使除此以外我们已经没有任何选择……我也不想再看见那样的场面了。我也不可能忘记一切，所以……
站台里电车已停靠，车门大开着，他使出全身力气往前冲，踏进车厢没多久，门“碰”的一声在身后关上，才阻隔了他害怕的一切。
高峰期已过，电车上的乘客稀稀落落。黑子走到空空的座位前，丢下包，脱力般一下子坐了下去，靠在椅背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满腔情绪无处发泄，血像是堵在了心腔，又闷又难受。他试着把手臂靠到扶手上，又搁到包上，腿伸直了，又重新缩回来。
好像放哪里都不对，做什么都不对，没有一个姿势可以让身体感觉舒服一点。他像个孩子一样，慌乱得手足无措。
“妈妈，给我买个篮球好不好？”
一个稚嫩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篮球”两字触动了敏感的神经，黑子下意识抬头看去。一个约摸七、八岁的小男孩摇晃着他妈妈的手臂，轻声哀求。
“待会儿到医院，你乖乖给医生看病，回来我就给你买一个。好不好？”
“耶！”小男孩刻意压低的声音里仍然透出兴奋，“明天我就可以去找大家打球了！”
小小的男孩子全然忘记了待会儿将要打针吃药的痛苦，他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期待，似乎已经在想象明天跟小伙伴们一起打球的快乐场景。
明天。
“阿哲，明天我们来练个新的空中接力模式怎么样？”
“小黑子，明天我希望你能多传点球给我！”
“黑仔，明天的步法练习你再打乱节奏我就捏爆你哦。”
“黑子，根据我的经验，明天水瓶座的你跟我最合不来，到时候你可别拖我后腿了。”
“哲也，明天你做先发，记得……”
少年们或笑或怒的表情历历在目，呼唤他时语调里的温度仍留有余温。
明天。明天以后。都无法再……
眼泪不受控制地不断流出，他抬起右手，一下、一下捶打疼痛无比的左边胸口，紧咬着唇，强忍住了要出声的哽咽。
电车默默前行，车窗外风景飞掠，世界对他来说，却彷如静止。
一度被毁的生物钟终于又开始有规律地运作，黑子没再失眠，却也没有了安然的夜晚。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陷在梦境中。
梦里有青峰黯淡的双眼，有赤司异色的双瞳，有写着“百战百胜”的横幅，同伴的身影渐行渐远，他伸出的拳头一次又一次落空。仿佛每晚都置身于赛场中，耳边回响观众席的欢呼，运球落地、球鞋摩擦、投球进网的声音反反复复。
每一天早上睁眼醒来，盯着房间的天花板，只觉眼眶干涩。
他装作仍然在照常上学一样，一大早穿戴好出门，晚上按时回家。只是他没再去学校，每天坐在电车上，任由回忆肆虐，思绪一根一根非要在脑海中寻根问底，扯得神经都在发疼。
跟帝光篮球有关的一切都让他觉得疼，思考却不肯停止。
胜利是什么？才能是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问题的？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丝转机吗？真的对此无能为力吗……一个又一个的问题，从未间断。
日复一日，这样的日子仿佛要无休止地持续下去。
然而就在这些重复单调又苦涩痛苦的日子里，噩梦渐渐变得不再清晰，胸口感受到的疼痛日渐减弱，电车途径的站点，他也终于从回过神来已经错过目的地，变得可以一站一站地知道得清楚。
在一个天色微亮的早晨，被小鸟的吱吱鸣叫吵醒，他缓缓睁开眼，目光所及之处，是窗台下被他丢在角落里的篮球。他看了半晌，站起，走近，用手一点点抹去篮球上的灰，蹭得手黑黑的。
那天他去了一趟明洸中学。
晚上黑子握着挚友留下的护腕，再一次失眠。
“我希望你还是不要放弃篮球。”
他用力握紧护腕，只觉手心发疼。
我只是不知道，不放弃的话还能怎么办？
球队改革，奇迹摸鱼的那段时间里，他没有再顾及赤司的劝告，一百球一百球地疯狂练着投篮。回家之后沿着附近的道路一直跑一直跑，直到再也动不了半分。
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过力量。他恨不得一夜长高20厘米，长出强壮的肌肉，得到天赋的才能。这样，或许就不会在面对这一切的时候，那般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无力。
如果自己拥有力量，这一切是不是会变得不太一样？
至少……在他们走远的时候，他能有跟上去的力气。
说要放弃篮球的那天，赤司问了他一句话。
哲也，对你来说，篮球又是什么？
缓缓睁开眼时，一片刺眼的光芒随着视野的扩大逐渐缩小，成了细小的光点，嵌在树叶的缝隙间随风变幻。
均匀有节奏的风从旁边一下一下地吹来，很是清爽舒服。
“黑子君，感觉好点了吗？”
意识还不太清醒，他向那个熟悉嗓音的方向缓缓转头，落入眼中的是红发少年带着欣慰微笑的脸。
没等他开口回答，赤司又道：“你中暑了，没有医生随队，我们只好做了些简单的处理。”
说着一条冰凉的毛巾就盖到他额上，一道截然不同的女孩子声线响起：“青峰君和小黄都是笨蛋，竟然完全没察觉到哲君不舒服。”
啊啊，他想起来了。
这是为了达成全中二连霸而进行的暑假合宿，今天难得监督大发慈悲让他们休息半天，帮忙搬器材的时候青峰突发奇想要去捉那些吵得烦人的小昆虫，黄濑马上兴致勃勃地跟青峰讨论要准备什么工具，他在后面推着记分牌只觉他俩吵得就跟那些树上的蝉一样让他头脑发晕。
然后……然后就没记忆了。
“随时保持身体的最佳状态才是尽人事的做法。”
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而这个人的声音正在风传来的方向响起，他往那边侧头，就看到了带着些许不耐，手上拿着一把可爱小熊扇子为他扇风的绿间。
“哲君，刚才可吓坏我了，幸好没什么事。那两个笨蛋一听说你只是中暑，就兴高采烈拉上小紫去捉蝉了。小紫也真是的，一听到小黄说什么‘烤蝉很好吃哦’就跟着去了……”
黑子不知道为什么没想吐槽也没想画几条黑线，就是觉得很想笑，他按着脑袋上的冰毛巾没顾桃井的劝阻坐了起来，想看看那三个没见上人影的家伙在哪里。
不远处青峰正骑在紫原肩膀上用手去盖那些不太灵活的蝉，黄濑拿着个杆子往树上乱戳，紫原摇晃了一下，上面的青峰吓得赶紧抱住了树干，黄濑大笑起来，笑声大得清清楚楚地传到了这边。
真是一群笨蛋啊……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
再次睁开眼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仍维持着上扬的弧度。眼前一片白，是每天早上醒来都会看到的房间的天花板。
窗外传来一声声鸟鸣，风吹得窗帘啪啪作响。
眼眶忽地一热，一滴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了下来。
起床后时间还早，黑子仍然穿戴整齐出门。打开家门的时候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缩了缩肩膀，喃喃了一句“天气冷了啊”。母亲在后面听到，赶紧取来一件毛衣，“你这孩子，早几天就转冷了，赶紧穿上再出门吧。”
“诶？”
“已经是秋天了哦。前两天我看你只套件校服外套就出门，喊都喊不住，还在想这孩子难道没有冷热感的吗……”
半亮的天空，飘浮的薄薄云朵，鸟儿高低不同的鸣叫声，带着丝丝凉意的空气……这段时间以来，他竟是一次都没有把周围的景色看进眼里。
深深吸了一口清爽的空气，舒展身体大大伸了个懒腰，他回过头朝着母亲一笑：“我出门了。”
坐着电车，黑子选了一个站点下车，随意沿着一条路直走，路过见到一条上坡道。
又长又陡的上坡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高处。两边倚势而建的小房子层层叠叠，稀稀落落露出几棵行道树深绿的树顶。黑子驻足想了想，把背包带往肩膀上紧了紧，开始爬这条上坡道。
多日不运动的身体显然不太适应这突如其来的爬坡，走了一小段黑子便感到有点吃力。只是脚踏在地上的触感，一蹬一用力便让自己更上一点的满足让他觉得心里异常平静踏实。
一步一步地往上爬，太阳的热度一点点增加，两边房屋里传来人们起床忙碌的声响和食物的香味，不时会有一两个学生嘴里咬着面包骑车从他身边掠过的，雪白的衣角在身后翻飞。
黑子走到半路已经汗流浃背，停下脚步掏出水壶喝了几口水，用衣袖往额上随便一抹，手臂停在额前，他缓缓抬头。
秋日的太阳依旧散发着光热，刺眼得无法直视。
他眯了眯眼，不想挪开视线。
那些家伙，明年的夏天，也会像这样在高中赛场上发光发热吧。
强大到残酷，哪怕眼神冰冷，仍然成为全场的焦点，以出众的球技占据所有人的目光。
放弃的话，这一切便与他短暂的篮球生涯再也无关了，不再有待续的省略号，那场无论如何他都无法认可的决赛，失态的痛哭，便是黑子哲也篮球故事的结局，一个他亲自画上的句号。
黑子放下手臂，往前看去，眼前依旧是向上延伸的坡道。
他迈出一大步，重重地踏到地面上。
他想要走到道路的尽头去，去看看那里有着怎样的景色。
那天回家后，母亲交给黑子一叠东西。
“是那位桃井小姐拿来的，之前她也来过几次，长得真漂亮呢……”
最上面的是一个雪白的信封，黑子回到房间，仔细拆开，是升学志愿表和一封很简短的信。
“哲君，这是我复印的笔记和几本参考书，升学志愿表是今天刚发的，我去你的班级替你拿回来了。我们都很担心你，希望你一切安好，祝考试顺利。”
厚厚的一叠笔记复印本，参考书上很仔细地用不同颜色的彩笔划上了层次分明的重点。压在最下面的还有一本薄薄的像杂志一样的东西，上面贴着半张遮了大半封面的白纸，看起来像是很随意地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
“小黑子，这是我新出的写真集！相信你看了之后马上就会打起精神了！黄濑涼太。”
拿掉白纸，封面上果然是黄濑的大图照。黑子把写真集放到一边，拿起志愿表，心里隐隐有了打算。
之后的日子里，黑子偶尔会回学校，而剩下的大部分时间，他都拿着地图，换乘各种交通工具，到达一个又一个没去过的地方。
他在秋高气爽的日子里踩着满地落叶穿过大片金黄的树林，在冬日的寒风中捧着烤白薯看结了冰的湖面，在春天来临之际跑到海边看日出。他随时随地掏出一本书，站台上、车厢里、公园的长凳、河岸的草坪，书桌上的读书笔记写了满满六本。
新叶抽芽，春天再一次到来。
——待续
我在梳理帝光时间轴的时候发现，国三夏天全中决赛后直到来年春天从帝光毕业，小黑子“消失”的这段时间，尽管在原作漫画里只有短短一话的篇幅，然而那期间，却已经过去了整整七个月。
